必一运动自幼失明,一条假腿,硕士期间罹患预后极差的脑瘤。尽管面临重重困难,但这篇《新英格兰医学杂志》(NEJM)观点文章作者不仅正在Mayo Clinic攻读神经科学和癌症领域的博士学位,还创立了一个为癌症患儿提供支持和帮助的基金会。她在文中记录了其通过骑车与癌症斗争的过程。
凌晨4点15分,早间的偏头痛如期而至必一运动。我从床头柜上一叠呕吐袋中抓起一个袋子,呕吐了起来。接着,我吃下一大把药,其中包括两种口服化疗药。然后,我下了床,快速走到厨房,从冰箱里取出一支非格司亭注射剂(译者注:非格司亭是一种重组人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,通常用于因化疗、骨髓移植或严重慢性中性粒细胞减少症引起中性粒细胞减少的患者),注射后将注射器丢入旁边的锐器容器中。每位经验丰富的自行车手都至少经历过一次可怕的“极限疲劳”(bonk),这是自找的痛苦,是身体对于未能及时补充能量做出的生理性报复。当我被问及抗癌经历时,我发现“长期极限疲劳”是最贴切的描述。这是精神、情感和体力的长期严重耗竭,即使是大量睡眠和营养丰富的食物也难以缓解这种疲惫感。
早上的这一切还只是开始,接下来的一天我还要面对4小时的化疗输液、腰椎穿刺、研究生课程考试和口头报告。我试图将自己武装起来:穿上骑行短裤、透气贴身上衣和紧身莱卡骑行衫。这件“超级战袍”薄得像纸一般,对骑手几乎没有任何保护作用,但却最接近我想要的衣服。
那是环法自行车赛中最具特色的骑行衫,白色衣服上带有鲜红圆点,象征着坚韧与毅力。穿着圆点衫的是山地赛段累积积分最高的骑手。尽管穿着圆点衫的骑手往往并不能赢得总冠军,最终穿上领骑衫,但圆点衫骑手在最艰难赛段展现出了最强毅力。
等待着手冲咖啡液慢慢渗出的过程中,我在脑海中仔细想了一遍今天的路线,想着有多少次右转、多少次左转必一运动、什么时候到十字路口、什么时候上下坡、哪里有坑洼和松散的碎石。在脑中想这些信息并不困难,那是我从小失明后慢慢积累起来的丰富空间记忆库的一部分。我没有食欲,但还是吃了些东西,因为该吃早餐了。然后,我又吃了一勺蜂蜜,试图驱散口中令人不快的金属味。我坐下来,装上新的假腿。我不禁惊叹于制造它的工程技术和技术人员的巧手。碳纤维接口是定制切割的,即使我坐在自行车座椅上也能紧密贴合。假腿上精心设计的“窗口”让我的肌肉在骑行过程中有增大的空间。微处理器控制的膝关节具有骑行模式,可以调节阻力,以适应陡峭上坡和快速下坡。液压脚踝可以满足骑行所需的踝关节活动范围,保证了平稳旋转以及轻松卡入和松开踏板。
当镇上大部分人还在沉睡时,我到达了小道起点,开始骑行。在黑暗中出发,常常感觉像是在偷偷挣脱癌症的茧。在它发现我离开之前,我能骑多远?我扣紧头盔,将脚卡入自行车踏板,然后出发。就这样,我离开了我的房子,回到了我的“家”。在自行车两轮之上的我,比以前双腿健全时更加自由必一运动。随着速度提升,世界的喧嚣渐渐远去。没有心电监护仪的哔哔声,没有酒精棉的味道,也没有刺痒的医院病号服。只有导航用回声定位仪的熟悉声音和远处汽车的低沉嗡嗡声。凉风透过头盔,吹拂着我光秃秃的头皮,我不禁轻笑了起来,化疗还是个理解空气动力学的发型师!
但我还没有厉害到可以全程躲避敌人。在爬上一个陡峭的山坡时,癌症这个不速之客还是找到了我。尽管双目失明,但我每次都能认出它的面容。几滴眼泪落在沥青路面上,我仿佛听到它们迅速蒸发时发出的嘶嘶声。癌症正一步步向我靠近必一运动,紧逼着我。我睡眠不足、疼痛难忍、恶心欲吐、头痛欲裂、肌肉痉挛,皮肤也因放疗而极度敏感。我挣扎着抓紧车把,但手却因周围神经病变而麻木刺痛。“去你的(Fuck you),癌症,”我咕哝着。当我爬到山坡最高点时,太阳开始升起。我感受到阳光温柔地洒在我脸上,这是一个甜美的提醒:正如黑暗暂时失去了对世界的掌控,癌症的黑暗也暂时失去了对我的掌控,我心中充斥着早上骑行的喜悦。
今天的日出之美既不优于昨日,也不劣于昨日。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,日出带来的色彩反差不会在她心中竞争哪种色彩更美。我无法将目光聚焦在太阳上,但我仰望它。我钦佩它每天升起的韧性,无论黎明前多么黑暗。
我脑中充斥着再也不回家的想法。我常常想,如果一直骑下去,我会不会、能不能最终甩掉癌症?它会不会最后累得筋疲力尽,然后放弃?这个想法令人开心,但稍纵即逝。
癌症比我更强大吗?癌症比我的速度更快吗?不!但很不幸,它是一位出色的战术家,也是一位不诚实的对手。它不断改变路线、增加赛段、偷走你的装备、让你撞上障碍物。你摔倒时,它绝不会试图避开你。通常,它会在骑行经过你时,解开脚蹬,给你来上一脚。
有些比赛,尽管我们拼尽全力,也无法赢得那件象征冠军的领骑衫。我也知道我正在打一场无法“打赢”的战斗。那么继续比赛的意义何在?很简单。在最后倒下的那一刻,我能够微笑着说:“我不是死于癌症,而是死在反抗过程中,死在追求圆点衫的过程中。”在某个时刻,我们都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中遍体鳞伤,但我们不断适应这一切,并且常常为了继续留在赛场上付出巨大代价。我为此付出了一条腿、眼睛和一个肺必一运动。而我此生只需要两个轮子。我不知道明天太阳落山时我是否还在,但当太阳升起时,我将继续骑行,去追寻……我想要的那件圆点衫。